幽靈畫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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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靈畫舫
入秋, 草木枯而稻田黃。
宋宛辛時隔四年再回汴京，卻沒有見到往日來往的車馬和喧嘩的街市。
中秋節剛過不久，當時還與宋宛辛一同留在大理皇宮養傷的裴宴臨突然接到加密急函, 稱聖人顧蕊之與官家裴慶先後遇害。
先是顧聖人在慶賀中秋佳節的游船畫舫上被殘忍殺害, 頭與屍身分離。
皇後被殺, 天子震怒, 屆時全城戒嚴。
卻不料剛好在顧聖人頭七這天，官家裴慶也被發現死於坤寧宮正殿靈堂之中, 胸口插著顧聖人棺槨中陪葬用的赤金短刀。
短短七天之間, 北宋皇帝與皇後先後遇害, 此事的發生對北宋而言無異於滅頂之災，加上除了官家以外，此時地位最高，最能主持大局的東宮太子尚不在汴京, 一時間, 潛伏在京中的多個勢力蠢蠢欲動。幸好夏無涯將軍及時帶領軍隊守住皇城, 且仲軒也亮出太子令牌, 雕零皇宮中的禁衛軍將皇室族人一一單獨加以看管, 才算將局面穩住。
聽到消息的第一瞬, 裴宴臨駭然楞在當場。
從古至今, 從未聽聞一朝之君與其正宮皇後在團圓佳節，被人先後殺害之蹊蹺事。宋宛辛剛參加t完拜謁祈福的儀式回宮，兩人來不及細說，便在阿律的準備下帶著箏箏一路快馬加鞭，回到京城。
考慮到皇宮內此刻危機四伏, 兩人將箏箏留在宮外，交到師母白氏和夏紅雪手上。
“好可愛的娃娃, 四年不見，宴臨哥哥與小辛娘子連娃娃都有了，啊，不對，我如今該喚永安公主才對。”
看紅雪蹲下身逗箏箏，裴宴臨臉色凝重。
“小辛，不如你也留下，只有你和箏箏都在這將軍府內，我才算安心。”
目光對視，宋宛辛眼中閃爍著自信與堅定。
“事到如今，我又怎麽會放你一人走入危險之中？再說，宮內兩起命案皆是兇案，那就自然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那你也應當知曉，若兇手的目的是殺死官家與聖人，你我便會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你不是先帝，我也不是顧聖人。有你在，我不怕。”
他自然知道，她一面對案子，胸中那顆追尋真相的心早已躁動不已。裴宴臨笑著嘆氣，帶少女拜別師母，準備回宮。
箏箏在短短一兩個月內被扔了不同的人照顧，先是稀裏糊塗被一個叫阿律的叔伯接走，養了半月，如今又被宋宛辛和裴宴臨親手放到了素未謀面的將軍府。奇怪的是她竟然適應得很好，不哭也不鬧，離了宋宛辛，天天只知道欺負身邊人。
“對公主的話言聽計從，即使再想公主也不願意讓公主擔心，只有身邊人知道她一天有多煩人。這一點，跟殿下倒是一模一樣。”
“廢話多，趕緊備馬。”
阿律搖搖頭，走出將軍府牽馬。
一隊人馬尚未行至宮門口，已被暄明的火光照亮。往日只有一排守衛的北宮門前，排排火把將夜色照得猶如白晝。夏無涯正守在正門口。看見裴宴臨的身影，他長出一口氣，跪倒在未來國君的面前。
“師父，使不得。”
將夏無涯扶起，兩人在火把的映照中交換眼神。
此刻二人既是師徒，也是君臣，裴宴臨面色沈穩，這無異於也給了夏無涯信心。
順著少年身後望去，宋宛辛嬌小而站得筆直的身影映入眼簾。
“此刻你尚為東宮太子，進了這皇宮，你就是下一位北宋國君。宴臨，如今你已尋到了你的情，找回了你的意，便要好好地為北宋萬千子民找出殺害先帝與前聖人顧氏的兇手，穩固江山社稷，才對得起打下這北宋江山的裴氏先祖先輩。”
“徒弟定不辱使命。”
垂拱殿前，大設靈堂。因官家與聖人此刻皆亡，聖人的靈堂也挪移至垂拱殿內，供百官一同吊唁。
嬪妃帶領皇子公主們著喪服輪流跪在堂前守靈，少女仔細瞧來，為首的林淑妃穿麻布衫裙，腳蹬麻鞋，抱著裴令鈺跪在最前面，連日的痛哭已經令她口不能言，七公主也因為白日裏哭累了，此刻正靠在林淑妃的懷中默默抽泣。
見裴宴臨終於回來，林淑妃將七公主交給身側嬤嬤，上前一把抓住少年雙臂，淚水又落。
“臨兒，你總算是回來了，陛下他……還有聖人……這宮裏冤魂惡鬼太多，為娘既盼著你平安回來，又怕你回來也走了陛下的路……不……我在說什麽……總之臨兒，你可要萬事小心。”
“母妃放心，兒這次回來，必定將禍亂後宮之人抓起來，也定不會叫爹爹枉死，或與裴氏江山拱手讓人的。”
裴宴臨沈著的模樣安撫了林淑妃，她隨著少年身後看去，亦是將宋宛辛看進眼裏。
面對這個傳聞中把她兒子迷的神魂顛倒，三年不回汴京的女娘，林淑妃自然是沒有一絲好臉色的，但想到裴宴臨即將順理成章的成為下一任北宋國君，他要做什麽，自己這個空有血親卻無親情可言的母妃自然插不上太多話，於是裝作不甚在意的模樣，又回到大堂守靈。
對於林淑妃與夏無涯的無視，少女沒什麽反應。
夏無涯還好，既為裴郎師父，她日後多在夏將軍面前表現就是，日久見人心，她有這個信心。
至於這個林淑妃，從方才二人的對話就不難看出，裴郎對這個母妃也沒什麽親近之心，不過是血緣上無法割舍的親人罷了。
比起她，還是七公主來得更可愛。
不過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二人從靈堂進來，看見暫代太子監國的仲軒負責值守在堂內，見他們二人終於回來，立即迎上前，一把抱住少年。
“你可算是回來了。”
“這段時日辛苦你。”
松開裴宴臨，仲軒目光轉向宋宛辛，目光澄澈。
“殿下這一趟沒有白跑。”
少女詞窮，自知此刻不是玩鬧的時候，俯身行禮道：“仲先生。”
“別別別，再往後，臣就該稱呼公主一聲‘聖人娘娘’了。這禮我可受不起。”
裴宴臨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兩具棺槨內，臉色凝重。
順著他的眼神看去，仲軒和宋宛辛自然也瞧見了那兩具精致無比的楠木棺槨。相比顧氏，裴慶的棺槨滿工精雕，棺首有龍傲首挺胸，正中間和棺蓋亦是有龍盤繞，二人棺槨唯一相同之處，便是棺尾都有仙鶴紋飾。
此時停在靈堂中的還是內棺，尚未罩上外棺，否則開棺難度更大。
裴宴臨沈重的臉上更多了一絲悲傷。
他與裴慶只不過幾年未見，沒想到竟與當年三哥一般，再見只是一具棺槨。
少女想起顧氏曾幾次三番對自己的照拂，更有最後離宮那日出手相救，自己一直無緣當面道謝。
沒想到她竟就此慘死，還落得個人首分離的下場。
仲軒自然知道二人此時來垂拱殿，除了奔喪吊唁，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殿下，公主，按照舊例，先帝與前聖人薨逝，屍首一旦放入棺槨裝殮，便不可以再動，違者便是死罪。且靈堂內十二個時辰不間斷有人值此守靈，想要開棺驗屍，實在不太可能。最多在出殯前往陵墓那日，才可以找到機會開棺。”
“這……豈不是還要等很久？”
三人一路從垂拱殿出來，少女早已按耐不住，問起了第一個案子，也就是顧聖人被殺那日的情況。
原來今年中秋佳節，因皇宮中人丁不多，新納的幾名妃子分別生下了八、九皇子與十公主，都尚在繈褓之中。
為求熱鬧，顧聖人提議今年走出皇宮，效仿唐朝聖賢坐游船畫舫，在汴河之上與萬民一同慶賀中秋佳節。
此方式新奇有趣，加上新得了兩名皇子，是喜上加喜，便立刻得到了裴慶的應允，將一切事物交給禮部和光祿寺籌辦。
當天一切都十分順利，直到入夜，第一輪的祭月拜月儀式已過，裴慶與同朝中重臣把酒言歡，顧氏忽然提出，想到主船一側，另一艘雕梁畫棟的副船上去看看汴河兩岸的美景。
禮部按照皇家禮儀，在官家所在的主船兩側還分別安置了一艘副船，主船為三層，有重兵把守，左右副船僅上下兩層，裝滿花燈，僅供觀賞之用，除開船夫，只有船的首尾各站了一名守衛。三條船齊頭並進，在寬闊的汴河上緩慢前進，張燈結彩，比岸上的燈火更加絢麗耀目，此舉便是要彰顯太平盛世的輝煌氣勢。
裴慶喝得高興，對於顧氏的請求別並未多加在意。
誰知正當眾人在主船上玩得正盡興之時，左側游船一樓上的花燈突然逐個熄滅，一直從船頭慢慢滅到船尾。
主船上的人看過來的時候，只有二樓八角亭上的一盞花燈還亮著。
可當人們看清二樓八角亭上，那盞花燈下的場景時，皆是嚇得楞在當場，一些妃嬪女眷膽子小，直接嚇得驚叫一聲，昏倒在地。
昏暗的燭光下，顧聖人的頭被擺在鋪了錦布的案桌之上，兩側放滿了糕點鮮果。顧蕊之面色慘白，七竅流血，雙眼緊閉。案桌的布上還灑滿血漬。
順著血漬往下看，二樓地上橫然躺著一具無頭屍，屍體上還穿著方才顧氏與裴慶宴請百官時所穿的衣裳。
裴慶錯愕不已，當他回過神來，要求左副船停靠時，才發現船頭船尾的侍衛皆不見了蹤影，船內掌舵的船夫不知為何也不應聲。忽然，一陣風吹過，將顧蕊之頭頂上最後那盞花燈吹滅，那艘載著顧蕊之屍體的幽靈船就在眾人的眼中，在漆黑的夜色下越飄越遠。
待其他侍衛劃小船爬上去之後，只聽得船上傳來“撲通”一聲，眾人立即下水，想要在河中逮住賊人。剩下的人上二樓再點燈，除了那具無頭屍以外，顧蕊之的頭顱已經不見了蹤影。
而一樓臺階下，躺著兩名侍衛和那名船夫的屍體。
侍衛統領當即判斷，t方才那一聲巨大的落水聲乃是兇手帶著顧聖人的頭顱跳入河中，趁夜色尚濃，想游至岸邊逃跑發出的聲音。剩下的人也全部下水的下水，上岸的上岸，將整個汴河及兩岸來來回回搜了個遍。
結果自然是無功而返。他們也沒有在水裏撈到顧聖人的頭。
原本與民同樂的中秋佳宴變成了顧聖人的喪命夜，所有人膽戰心驚，跪伏在天子腳下，不敢出聲。
裴慶大怒，命人立即將三艘船駛離人來人往的汴河大街，回到宮中，將所有人審問一番後，才將之放走。
“案發之時，所有人都在主船上，且當時主船與左副船之間的距離長達二十尺，即便是平日裏身輕如燕的習武之人都只能跳最遠十二尺，更惶論若是一個大人跳過去，必定會引起副船猛烈的晃動，必定會有人註意到。”
聽完仲軒的話，裴宴臨蹙眉，對於顧氏的慘死心有餘悸。
他不敢想象，若是宋宛辛做了聖人，也遇到這個賊人，會是什麽可怕的模樣。
他一定要把賊人抓住。
少女則是摸摸下巴，一臉不解。
“且不說顧聖人乃是一國之母，尋常人連面都是見不到的，更惶恐論殺機，便是那宮中人，顧聖人一向待人和善寬容，又無子嗣紛爭，我實在想不出她為何會被如此殘忍的殺害。”
仲軒點頭，回想前幾年陪裴宴臨老是去找宋宛辛時，也曾接觸到過幾個奇異的案件，不禁開始做起了猜測。
“會不會是貴妃馬氏和裴宴卿那廝的餘黨？”
“餘黨怎麽會如此清楚此次中秋佳宴的游船畫舫上侍衛的安排，而且就算要殺，他們最想殺的應該也是你們二位吧。”
裴宴臨一腳踩在仲軒腳背上，疼得他直叫喚。
少女則仍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低頭往前走著。
“而且，賊人為何要單獨將顧聖人的頭帶走？那東西很重要嗎？殺了她，對誰會有好處呢？”
眼看著她就要走到石板路的盡頭，一腳踩進泥裏，裴宴臨眼疾手快，擡手將她撈了回來。
“回來的時候聽阿律說起，宮裏這三年來新添了幾位嬪妃，且都誕下皇子、公主，不知是否會有覬覦後位之人。”
“荒唐，你還在喘氣，哪裏輪得到那些還在吃奶的娃娃來做太子，就算殺了顧聖人，下一個皇後也是林淑妃，斷輪不到那幾個昭儀、昭容娘娘的身上。誒，這樣說來，太子殿下，你的母妃……”
“她？且不說她一個素日吃齋禮佛之人，連只螞蟻都不舍得踩死，而且方才小辛也看見了，她滿嘴全是地府惡鬼、深宮惡靈，血腥殺戮，她避之尚且不及，斷不像是敢做出這些事情之人。況且自你入朝為官到現在，對我與母妃都有所了解，她一向是膽小怕事之人，為了避嫌，怕我參與進東宮之爭，甚至不惜將我遠遠的送到邊關去。馬氏伏誅之時，她生怕我的所作所為會連累到她，從裴宴卿逃出宮到我冊立太子大典那日，她都對我避而不見，所以幹系撇得一幹二凈，怎的此刻突然就轉了性，要急著幫我奪得皇位呢？”
確實，如此聽來，就算林淑妃的避嫌和膽小是裝的，也不可能一裝就是二十幾年。
“也對，顧聖人的屍體被發現時，她就在官家身邊，嚇得花容失色，倒在宮婢懷中，想來也是沒有嫌疑的。”
那如此說來，宮中暫時就沒了動殺機之人，這賊人就得從宮外找嗎？
“仲先生，提刑司和大理寺的人已經將殺害顧聖人和殺害陛下的賊人認定是同一個人了嗎？”
“似乎初步就是這麽斷定的。”
“為何？”
仲軒托腮，努力會想起卷宗上所寫的內容。
“曹猛大人曾說過，顧聖人並非直接割頭放血而死，而是一劍刺入胸膛致死後再被割頭。而陛下雖然是被顧聖人棺槨中陪葬的短刀刺死，但根據兩具屍體被刺入胸膛的位置和力道，曹大人判斷賊人的力氣和身高都是一樣的，故而判斷是同一個人。”
“二人被殺的原因也會是同一個嗎？”
“難道是鄰國或者番邦的刺客？”
此言一出，三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多年前枉死的宋宛辛的爹爹，裴宴臨氣得怒瞪他一眼。仲軒自知失言，緊張的看著少女，不敢再說。
宋宛辛心中悸動，卻明白仲軒並無惡意，拾起一個淡笑道：“也不是全無可能，只是涉及人命，我們要更謹慎些才好。”
“是是是，”瞧裴宴臨還在看他，仲軒冷汗直冒，停住腳步道，“夜已深，有什麽明日再說吧，二位舟車勞頓，就先回東宮歇下。還好我早已讓提刑司與大理寺一同詳細的將所有現場的線索、屍首的情況和其他一切證物都記錄在冊，為殿下和宋娘子謄抄備份，已送去東宮。二位可前往查看。”
說罷，他轉身離去，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轉過身來補充道：“啊還有一事，這幾分卷宗萬不可叫你們二人以外的人看見，所以二位務必收好，別叫東宮裏的兩位側妃娘娘瞧見……呃，仲某告辭。”
側妃……側妃！
少年一聽側妃二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不禁站直了腰背，小心翼翼地去瞧宋宛辛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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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 草木枯而稻田黃。
宋宛辛時隔四年再回汴京，卻沒有見到往日來往的車馬和喧嘩的街市。
中秋節剛過不久，當時還與宋宛辛一同留在大理皇宮養傷的裴宴臨突然接到加密急函, 稱聖人顧蕊之與官家裴慶先後遇害。
先是顧聖人在慶賀中秋佳節的游船畫舫上被殘忍殺害, 頭與屍身分離。
皇後被殺, 天子震怒, 屆時全城戒嚴。
卻不料剛好在顧聖人頭七這天，官家裴慶也被發現死於坤寧宮正殿靈堂之中, 胸口插著顧聖人棺槨中陪葬用的赤金短刀。
短短七天之間, 北宋皇帝與皇後先後遇害, 此事的發生對北宋而言無異於滅頂之災，加上除了官家以外，此時地位最高，最能主持大局的東宮太子尚不在汴京, 一時間, 潛伏在京中的多個勢力蠢蠢欲動。幸好夏無涯將軍及時帶領軍隊守住皇城, 且仲軒也亮出太子令牌, 雕零皇宮中的禁衛軍將皇室族人一一單獨加以看管, 才算將局面穩住。
聽到消息的第一瞬, 裴宴臨駭然楞在當場。
從古至今, 從未聽聞一朝之君與其正宮皇後在團圓佳節，被人先後殺害之蹊蹺事。宋宛辛剛參加t完拜謁祈福的儀式回宮，兩人來不及細說，便在阿律的準備下帶著箏箏一路快馬加鞭，回到京城。
考慮到皇宮內此刻危機四伏, 兩人將箏箏留在宮外，交到師母白氏和夏紅雪手上。
“好可愛的娃娃, 四年不見，宴臨哥哥與小辛娘子連娃娃都有了，啊，不對，我如今該喚永安公主才對。”
看紅雪蹲下身逗箏箏，裴宴臨臉色凝重。
“小辛，不如你也留下，只有你和箏箏都在這將軍府內，我才算安心。”
目光對視，宋宛辛眼中閃爍著自信與堅定。
“事到如今，我又怎麽會放你一人走入危險之中？再說，宮內兩起命案皆是兇案，那就自然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那你也應當知曉，若兇手的目的是殺死官家與聖人，你我便會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你不是先帝，我也不是顧聖人。有你在，我不怕。”
他自然知道，她一面對案子，胸中那顆追尋真相的心早已躁動不已。裴宴臨笑著嘆氣，帶少女拜別師母，準備回宮。
箏箏在短短一兩個月內被扔了不同的人照顧，先是稀裏糊塗被一個叫阿律的叔伯接走，養了半月，如今又被宋宛辛和裴宴臨親手放到了素未謀面的將軍府。奇怪的是她竟然適應得很好，不哭也不鬧，離了宋宛辛，天天只知道欺負身邊人。
“對公主的話言聽計從，即使再想公主也不願意讓公主擔心，只有身邊人知道她一天有多煩人。這一點，跟殿下倒是一模一樣。”
“廢話多，趕緊備馬。”
阿律搖搖頭，走出將軍府牽馬。
一隊人馬尚未行至宮門口，已被暄明的火光照亮。往日只有一排守衛的北宮門前，排排火把將夜色照得猶如白晝。夏無涯正守在正門口。看見裴宴臨的身影，他長出一口氣，跪倒在未來國君的面前。
“師父，使不得。”
將夏無涯扶起，兩人在火把的映照中交換眼神。
此刻二人既是師徒，也是君臣，裴宴臨面色沈穩，這無異於也給了夏無涯信心。
順著少年身後望去，宋宛辛嬌小而站得筆直的身影映入眼簾。
“此刻你尚為東宮太子，進了這皇宮，你就是下一位北宋國君。宴臨，如今你已尋到了你的情，找回了你的意，便要好好地為北宋萬千子民找出殺害先帝與前聖人顧氏的兇手，穩固江山社稷，才對得起打下這北宋江山的裴氏先祖先輩。”
“徒弟定不辱使命。”
垂拱殿前，大設靈堂。因官家與聖人此刻皆亡，聖人的靈堂也挪移至垂拱殿內，供百官一同吊唁。
嬪妃帶領皇子公主們著喪服輪流跪在堂前守靈，少女仔細瞧來，為首的林淑妃穿麻布衫裙，腳蹬麻鞋，抱著裴令鈺跪在最前面，連日的痛哭已經令她口不能言，七公主也因為白日裏哭累了，此刻正靠在林淑妃的懷中默默抽泣。
見裴宴臨終於回來，林淑妃將七公主交給身側嬤嬤，上前一把抓住少年雙臂，淚水又落。
“臨兒，你總算是回來了，陛下他……還有聖人……這宮裏冤魂惡鬼太多，為娘既盼著你平安回來，又怕你回來也走了陛下的路……不……我在說什麽……總之臨兒，你可要萬事小心。”
“母妃放心，兒這次回來，必定將禍亂後宮之人抓起來，也定不會叫爹爹枉死，或與裴氏江山拱手讓人的。”
裴宴臨沈著的模樣安撫了林淑妃，她隨著少年身後看去，亦是將宋宛辛看進眼裏。
面對這個傳聞中把她兒子迷的神魂顛倒，三年不回汴京的女娘，林淑妃自然是沒有一絲好臉色的，但想到裴宴臨即將順理成章的成為下一任北宋國君，他要做什麽，自己這個空有血親卻無親情可言的母妃自然插不上太多話，於是裝作不甚在意的模樣，又回到大堂守靈。
對於林淑妃與夏無涯的無視，少女沒什麽反應。
夏無涯還好，既為裴郎師父，她日後多在夏將軍面前表現就是，日久見人心，她有這個信心。
至於這個林淑妃，從方才二人的對話就不難看出，裴郎對這個母妃也沒什麽親近之心，不過是血緣上無法割舍的親人罷了。
比起她，還是七公主來得更可愛。
不過現在，還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二人從靈堂進來，看見暫代太子監國的仲軒負責值守在堂內，見他們二人終於回來，立即迎上前，一把抱住少年。
“你可算是回來了。”
“這段時日辛苦你。”
松開裴宴臨，仲軒目光轉向宋宛辛，目光澄澈。
“殿下這一趟沒有白跑。”
少女詞窮，自知此刻不是玩鬧的時候，俯身行禮道：“仲先生。”
“別別別，再往後，臣就該稱呼公主一聲‘聖人娘娘’了。這禮我可受不起。”
裴宴臨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兩具棺槨內，臉色凝重。
順著他的眼神看去，仲軒和宋宛辛自然也瞧見了那兩具精致無比的楠木棺槨。相比顧氏，裴慶的棺槨滿工精雕，棺首有龍傲首挺胸，正中間和棺蓋亦是有龍盤繞，二人棺槨唯一相同之處，便是棺尾都有仙鶴紋飾。
此時停在靈堂中的還是內棺，尚未罩上外棺，否則開棺難度更大。
裴宴臨沈重的臉上更多了一絲悲傷。
他與裴慶只不過幾年未見，沒想到竟與當年三哥一般，再見只是一具棺槨。
少女想起顧氏曾幾次三番對自己的照拂，更有最後離宮那日出手相救，自己一直無緣當面道謝。
沒想到她竟就此慘死，還落得個人首分離的下場。
仲軒自然知道二人此時來垂拱殿，除了奔喪吊唁，還有別的事情要做。
“殿下，公主，按照舊例，先帝與前聖人薨逝，屍首一旦放入棺槨裝殮，便不可以再動，違者便是死罪。且靈堂內十二個時辰不間斷有人值此守靈，想要開棺驗屍，實在不太可能。最多在出殯前往陵墓那日，才可以找到機會開棺。”
“這……豈不是還要等很久？”
三人一路從垂拱殿出來，少女早已按耐不住，問起了第一個案子，也就是顧聖人被殺那日的情況。
原來今年中秋佳節，因皇宮中人丁不多，新納的幾名妃子分別生下了八、九皇子與十公主，都尚在繈褓之中。
為求熱鬧，顧聖人提議今年走出皇宮，效仿唐朝聖賢坐游船畫舫，在汴河之上與萬民一同慶賀中秋佳節。
此方式新奇有趣，加上新得了兩名皇子，是喜上加喜，便立刻得到了裴慶的應允，將一切事物交給禮部和光祿寺籌辦。
當天一切都十分順利，直到入夜，第一輪的祭月拜月儀式已過，裴慶與同朝中重臣把酒言歡，顧氏忽然提出，想到主船一側，另一艘雕梁畫棟的副船上去看看汴河兩岸的美景。
禮部按照皇家禮儀，在官家所在的主船兩側還分別安置了一艘副船，主船為三層，有重兵把守，左右副船僅上下兩層，裝滿花燈，僅供觀賞之用，除開船夫，只有船的首尾各站了一名守衛。三條船齊頭並進，在寬闊的汴河上緩慢前進，張燈結彩，比岸上的燈火更加絢麗耀目，此舉便是要彰顯太平盛世的輝煌氣勢。
裴慶喝得高興，對於顧氏的請求別並未多加在意。
誰知正當眾人在主船上玩得正盡興之時，左側游船一樓上的花燈突然逐個熄滅，一直從船頭慢慢滅到船尾。
主船上的人看過來的時候，只有二樓八角亭上的一盞花燈還亮著。
可當人們看清二樓八角亭上，那盞花燈下的場景時，皆是嚇得楞在當場，一些妃嬪女眷膽子小，直接嚇得驚叫一聲，昏倒在地。
昏暗的燭光下，顧聖人的頭被擺在鋪了錦布的案桌之上，兩側放滿了糕點鮮果。顧蕊之面色慘白，七竅流血，雙眼緊閉。案桌的布上還灑滿血漬。
順著血漬往下看，二樓地上橫然躺著一具無頭屍，屍體上還穿著方才顧氏與裴慶宴請百官時所穿的衣裳。
裴慶錯愕不已，當他回過神來，要求左副船停靠時，才發現船頭船尾的侍衛皆不見了蹤影，船內掌舵的船夫不知為何也不應聲。忽然，一陣風吹過，將顧蕊之頭頂上最後那盞花燈吹滅，那艘載著顧蕊之屍體的幽靈船就在眾人的眼中，在漆黑的夜色下越飄越遠。
待其他侍衛劃小船爬上去之後，只聽得船上傳來“撲通”一聲，眾人立即下水，想要在河中逮住賊人。剩下的人上二樓再點燈，除了那具無頭屍以外，顧蕊之的頭顱已經不見了蹤影。
而一樓臺階下，躺著兩名侍衛和那名船夫的屍體。
侍衛統領當即判斷，t方才那一聲巨大的落水聲乃是兇手帶著顧聖人的頭顱跳入河中，趁夜色尚濃，想游至岸邊逃跑發出的聲音。剩下的人也全部下水的下水，上岸的上岸，將整個汴河及兩岸來來回回搜了個遍。
結果自然是無功而返。他們也沒有在水裏撈到顧聖人的頭。
原本與民同樂的中秋佳宴變成了顧聖人的喪命夜，所有人膽戰心驚，跪伏在天子腳下，不敢出聲。
裴慶大怒，命人立即將三艘船駛離人來人往的汴河大街，回到宮中，將所有人審問一番後，才將之放走。
“案發之時，所有人都在主船上，且當時主船與左副船之間的距離長達二十尺，即便是平日裏身輕如燕的習武之人都只能跳最遠十二尺，更惶論若是一個大人跳過去，必定會引起副船猛烈的晃動，必定會有人註意到。”
聽完仲軒的話，裴宴臨蹙眉，對於顧氏的慘死心有餘悸。
他不敢想象，若是宋宛辛做了聖人，也遇到這個賊人，會是什麽可怕的模樣。
他一定要把賊人抓住。
少女則是摸摸下巴，一臉不解。
“且不說顧聖人乃是一國之母，尋常人連面都是見不到的，更惶恐論殺機，便是那宮中人，顧聖人一向待人和善寬容，又無子嗣紛爭，我實在想不出她為何會被如此殘忍的殺害。”
仲軒點頭，回想前幾年陪裴宴臨老是去找宋宛辛時，也曾接觸到過幾個奇異的案件，不禁開始做起了猜測。
“會不會是貴妃馬氏和裴宴卿那廝的餘黨？”
“餘黨怎麽會如此清楚此次中秋佳宴的游船畫舫上侍衛的安排，而且就算要殺，他們最想殺的應該也是你們二位吧。”
裴宴臨一腳踩在仲軒腳背上，疼得他直叫喚。
少女則仍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低頭往前走著。
“而且，賊人為何要單獨將顧聖人的頭帶走？那東西很重要嗎？殺了她，對誰會有好處呢？”
眼看著她就要走到石板路的盡頭，一腳踩進泥裏，裴宴臨眼疾手快，擡手將她撈了回來。
“回來的時候聽阿律說起，宮裏這三年來新添了幾位嬪妃，且都誕下皇子、公主，不知是否會有覬覦後位之人。”
“荒唐，你還在喘氣，哪裏輪得到那些還在吃奶的娃娃來做太子，就算殺了顧聖人，下一個皇後也是林淑妃，斷輪不到那幾個昭儀、昭容娘娘的身上。誒，這樣說來，太子殿下，你的母妃……”
“她？且不說她一個素日吃齋禮佛之人，連只螞蟻都不舍得踩死，而且方才小辛也看見了，她滿嘴全是地府惡鬼、深宮惡靈，血腥殺戮，她避之尚且不及，斷不像是敢做出這些事情之人。況且自你入朝為官到現在，對我與母妃都有所了解，她一向是膽小怕事之人，為了避嫌，怕我參與進東宮之爭，甚至不惜將我遠遠的送到邊關去。馬氏伏誅之時，她生怕我的所作所為會連累到她，從裴宴卿逃出宮到我冊立太子大典那日，她都對我避而不見，所以幹系撇得一幹二凈，怎的此刻突然就轉了性，要急著幫我奪得皇位呢？”
確實，如此聽來，就算林淑妃的避嫌和膽小是裝的，也不可能一裝就是二十幾年。
“也對，顧聖人的屍體被發現時，她就在官家身邊，嚇得花容失色，倒在宮婢懷中，想來也是沒有嫌疑的。”
那如此說來，宮中暫時就沒了動殺機之人，這賊人就得從宮外找嗎？
“仲先生，提刑司和大理寺的人已經將殺害顧聖人和殺害陛下的賊人認定是同一個人了嗎？”
“似乎初步就是這麽斷定的。”
“為何？”
仲軒托腮，努力會想起卷宗上所寫的內容。
“曹猛大人曾說過，顧聖人並非直接割頭放血而死，而是一劍刺入胸膛致死後再被割頭。而陛下雖然是被顧聖人棺槨中陪葬的短刀刺死，但根據兩具屍體被刺入胸膛的位置和力道，曹大人判斷賊人的力氣和身高都是一樣的，故而判斷是同一個人。”
“二人被殺的原因也會是同一個嗎？”
“難道是鄰國或者番邦的刺客？”
此言一出，三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了多年前枉死的宋宛辛的爹爹，裴宴臨氣得怒瞪他一眼。仲軒自知失言，緊張的看著少女，不敢再說。
宋宛辛心中悸動，卻明白仲軒並無惡意，拾起一個淡笑道：“也不是全無可能，只是涉及人命，我們要更謹慎些才好。”
“是是是，”瞧裴宴臨還在看他，仲軒冷汗直冒，停住腳步道，“夜已深，有什麽明日再說吧，二位舟車勞頓，就先回東宮歇下。還好我早已讓提刑司與大理寺一同詳細的將所有現場的線索、屍首的情況和其他一切證物都記錄在冊，為殿下和宋娘子謄抄備份，已送去東宮。二位可前往查看。”
說罷，他轉身離去，卻又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轉過身來補充道：“啊還有一事，這幾分卷宗萬不可叫你們二人以外的人看見，所以二位務必收好，別叫東宮裏的兩位側妃娘娘瞧見……呃，仲某告辭。”
側妃……側妃！
少年一聽側妃二字，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不禁站直了腰背，小心翼翼地去瞧宋宛辛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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